中新社天津12月22日電 題：一所百年博物院，如何架起中法人文交流之橋？

　　——專訪天津自然博物館(北疆博物院)前館長張彩欣

　　中新社記者 周亞強 王君妍

　　1914年，法國動物學博士、昆蟲學家、博物家桑志華(Paul Emile Licent)在天津創(chuàng)建北疆博物院，即當今天津自然博物館前身。這座中國目前唯一一座原址、原建筑、原藏品、原展柜、原文獻資料完好保存至今的百年博物館，見證了中法自然科學和歷史文化交流互鑒的歷史，對中國和世界博物館發(fā)展史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2024年是中法建交60周年，也是天津自然博物館(北疆博物院)建館110周年。北疆博物院為何被稱為“中國近代博物館發(fā)展史上的‘活化石’”，又如何成為促進中法文化交流的“使者”？中新社“東西問”專訪天津自然博物館(北疆博物院)前館長張彩欣，講述北疆博物院建立及傳承中的故事。

　　現(xiàn)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桑志華為何來到天津，創(chuàng)建北疆博物院？其中有哪些鮮為人知的故事？

　　張彩欣：1913年，桑志華獲得動物學博士學位后，就有了“探求中國腹地——黃河流域、蒙古地區(qū)及西藏附近地區(qū)”的設想。按他自己的話說：“它的地質、它的植物區(qū)系和動物區(qū)系，尚有許多寶藏留待人們去發(fā)掘?！?/p>

　　來華之前，桑志華制定了詳盡的科考計劃，分為六步：較為系統(tǒng)地考察所有注入渤海灣的各水系，如黃河、白河、灤河和遼河等；在這四大流域采集一些自然類的標本，也包括北方民俗學、人種學等一些藏品；建立一座博物館；出版相應的刊物；為科學研究機構提供考察資料；建立陳列室。

　　1914年，桑志華正式開啟科學考察和采集發(fā)掘。在華的25年間，他在中國北方走過5萬多公里艱苦而漫長的科學考察之路，足跡遍布中國華北、西北和東北廣大區(qū)域，內容涉及地質學、古生物學、古人類學、史前考古學、動植物學、人種學、經濟學等諸多方面。

　　1914年至1922年間，桑志華搜集的標本一直存放于崇德堂(法國天主教耶穌會獻縣教區(qū)在天津建立的財務管理處)。隨著標本日益增多，包括地下室在內的三分之二房間都被占滿，急需找到新的地點存放。

　　桑志華向獻縣教區(qū)提出建設專有博物館的要求。在教會支持下，當局于馬場道準備興建的天津工商大學毗鄰處劃撥了一塊博物館專有建設用地。歷經八年建設，完全按照博物館功能和需求建設的北疆博物院建筑群落成，設有陳列室、藏品庫房、實驗室等。

　　北疆博物院因此成為中國近代博物館中兼具采集、收藏、展示、研究、教育等幾大博物館功能于一體的典型樣本，是中國最早的自然歷史博物館之一，世界各地的專家學者和社會名流紛紛慕名而來。

　　中新社記者：這座博物院為何被稱為中國博物館史上的“活化石”？

　　張彩欣：中國早期一些自然類的博物館，有的已發(fā)生變遷，有的已結束了使命，淹沒在歷史長河中。北疆博物院從建館之初延續(xù)至今，布局完全與百年前相同。作為研究型博物館，北疆博物院開創(chuàng)了中國古哺乳動物學研究的先河，先后發(fā)現(xiàn)了甘肅慶陽、內蒙古薩拉烏蘇、河北陽原泥河灣、山西榆社四大古哺乳動物群。

　　1922年，桑志華在內蒙古烏審旗薩拉烏蘇河谷發(fā)現(xiàn)了大量更新世晚期的哺乳動物化石，同時在同一地域還發(fā)現(xiàn)了一顆古人類的門齒(“河套人”牙齒)和大量石器。這件門齒是中國第一次發(fā)現(xiàn)的古人類化石。

　　1923年，應桑志華的邀請和要求，法國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派德日進(P. Teilhard de Chardin)來華，與桑志華聯(lián)合組成“法國古生物考察團”并進行了首次考察活動，發(fā)掘鄂爾多斯北部的化石。同年，他們還考察了寧夏靈武的水洞溝，首次發(fā)現(xiàn)了中國的舊石器時代地層，并發(fā)掘了大量的舊石器，使寧夏水洞溝遺址成為中國最早發(fā)現(xiàn)、發(fā)掘和進行系統(tǒng)研究的舊石器時代晚期文化遺址。

　　桑志華對中國的史前考古作出了重大貢獻。北疆博物院藏品數(shù)量大、門類全、價值高、來源地域廣泛，共有20余萬件標本，以及1.4萬余件(套)圖書資料、研究手稿、玻璃底片等。這些標本和相關地區(qū)的人文藏品是中國北方廣大地區(qū)地質、生態(tài)、環(huán)境、社會等歷史變遷的見證物。

　　中新社記者：與其他來華考察的探險家不同，桑志華為何堅持將其收集的標本留在中國？北疆博物院如何成為促進中法交流的使者？

　　張彩欣：在文獻中，我們確實發(fā)現(xiàn)桑志華有這個想法。對于采集的標本，除少量交流到世界一些收藏機構外，桑志華堅持把它們全部留在中國。此外，北疆博物院至今還收藏有部分國外交流來的標本。

　　桑志華在行程錄中這樣記述：“我不能掠奪在北疆博物院中所收藏的，從各地花重金收集到的藏品?！乙回瀳猿值脑瓌t是，所有被發(fā)現(xiàn)的這些世上僅有的古生物化石必須要留在發(fā)現(xiàn)地。”

　　北疆博物院自創(chuàng)建之初，就是中法人文交流的紐帶與橋梁，這種關系延續(xù)至今，從未間斷。我一直稱這座博物館為“中法混血兒”。

　　今年是中法建交60周年與天津自然博物館(北疆博物院)創(chuàng)建110周年。今年6月，天津自然博物館代表團出訪法國開展人文交流，分別訪問了桑志華的家鄉(xiāng)——法國羅別鎮(zhèn)、法國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德日進基金會等地，搜集相關資料，填補館藏空白，進一步推動中法兩國自然科學類博物館交流合作，還專程拜謁了位于巴黎市蒙帕納斯公墓的桑志華墓地。

　　這次出訪擴大了天津自然博物館(北疆博物院)與法國相關機構合作交流領域和范圍，加深了彼此間的了解和友誼，達成了多項中法人文和自然科學領域的合作意向，進一步擦亮了北疆博物院這張“中法情緣名片”。

　　中新社記者：歷經百年滄桑，北疆博物院為何能以原貌呈現(xiàn)？建筑和館藏文物是如何修復的？

　　張彩欣：2014年，在中法建交50周年之際，天津啟動了北疆博物院的整體修繕、布展和對外開放工作，用“十年磨一劍”的精神，按照文物保護修繕的原則，將北疆博物院的風貌原汁原味地展現(xiàn)出來。

　　歷經百年變遷，北疆博物院的藏品亟須保護。天津自然博物館自2020年8月起，對北疆博物院時期珍藏的部分文獻資料啟動預防性保護工作。2021年7月，天津自然博物館又啟動了北疆博物院珍貴藏品的數(shù)字化保護。我們策劃的“百年珍蘊——北疆博物院藏精品文獻展”，就是數(shù)字化成果的重要運用。

　　此外，我們還出版了一系列北疆博物院有關書籍。我們用5年的時間，將桑志華當年繪制的一些手繪地圖采用地理信息技術進行識讀、研究，出版了北疆博物院手繪地圖研究系列圖書。我們還第一次從博物館學角度對北疆博物院的建筑、藏品、展陳、對外開放等進行了全面梳理，出版了《走進北疆博物院》這本書。

　　中新社記者：未來，北疆博物院將如何進行國際合作？

　　張彩欣：為體現(xiàn)出北疆博物院在中法人文交流中的獨特作用，我們于今年9月舉辦了“交流互鑒 傳承創(chuàng)新”天津自然博物館(北疆博物院)創(chuàng)建110周年國際研討會，邀請到來自中國、法國、美國的200余位專家學者，尤其是和百年前北疆博物院有歷史淵源的一些機構的代表，比如德日進先生的親屬等。

　　研討會上，天津自然博物館與法國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法國南特自然歷史博物館、法國羅別鎮(zhèn)歷史考古學會分別簽署館際合作協(xié)議，在人員互訪、科學研究、展覽展示特別是北疆博物院珍藏資料整理等領域開展深層次合作。

　　明年，我們預計派出專業(yè)人員前往法國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察看、梳理當年桑志華和德日進采集并交流到該博物館的標本的數(shù)量、門類等，進行聯(lián)合開展合作研究、互換展覽。這將是一個長期、密切、務實、深入的合作。(完)